且说乔广亨,这几天听说乔向廷的义弟回来了,还带着官兵介入了此案,他在家里惴惴不安。
这天忽见家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,说是官兵来了,他顿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,吓得浑身无力。
众人闯了进来,钱易径自到上首太师椅上坐了,众人在两边站了,如同过堂一般。
乔广亨不只对钱易敬畏,也对巡检们心怯,因乔慕贵曾因伤人被巡检羁押过,他是花了大把银子才把他捞出来的。
钱易二话不说,突然一拍桌子,把乔广亨吓得一哆嗦。钱易道:“乔老员外,你身为乡绅,不行善事,却勾结匪徒,绑架良民,该当何罪?”
巡检也厉声喝道:“按照大清律例,通匪者与匪同罪,视为谋逆,满门抄斩,株连九族!”
乔广亨已自软了,不由得就跪下了,然而嘴里还硬,不停地喊冤枉。
钱易笑道:“你儿子乔慕贵做下的好事,你有何冤情?”
乔广亨忙说:“他很早之前就外出做生意了,临走还去跟地保李老四辞行。”
钱易哈哈大笑,把乔广亨笑得心里直发毛,钱易慢悠悠地说:“地保证明他辞行,可谁又证明他跟镇上田三儿辞行过没有呢?”
一句话把乔广亨吓晕了。
钱易又说:“乔慕贵和田三儿现已在牢里,都招了,你想抵赖,替他顶罪吗?”
乔广亨知道大势已去,梆梆地磕头。
钱易看一眼巡检,巡检立即狠踹了乔广亨一脚,喝道:“老匹夫,你父子在我地盘上撒野,看样子是不想活了。来呀,与我拉出去,先扒了衣服,打五十大板。”
几个巡检差役过来就要拉他。
钱易一摆手,差役喏喏而退,他说:“你若肯戴罪立功,将功折罪,我可替你开脱一二,当不至于抄家灭族。”
乔广亨忙磕头,情愿赎罪。
钱易站起身来,满脸堆笑,双手搀起他,让到椅子上坐下,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,让他看了,说道:“这都是你父子造的孽,没奈何,只好先请你将这两千两银子垫支,先赎出乔金宝来再说;前番我义兄家已被贼人勒索了一千两,也请你老一并承担;另外,你乘机占了他家的工厂,也请原封不动地纳还。不然,嘿嘿……”钱易说着就要变脸,握了一下肋下的佩刀。
乔广亨为了赎罪保命,此时已无所不应,他战战兢兢地去内室里,不大会儿颤巍巍地取出了买卖作坊的契约,交到钱易手上,说银子不够,他让城里的大儿子抓紧借当筹集。钱易抚了抚乔广亨战栗的肩膀,留下两个兵勇监守他家,然后作揖告辞。
这时突然从后院连哭带叫地赶出来两个女人,正是王氏与紫嫣,她俩哭着说要留下契约,被兵勇两脚踹翻在地,只好爬起来转身去撕扯乔广亨。
钱易来到乔向廷家里,把契约都交给了哥,说已责令他家筹集两千两银子。
乔向廷满眼泪花,说道:“保我全家的,都是兄弟你啊!”
乔广善也来作揖,说:“将军也是我家恩人,前些年救了小女,今天又要费心救小儿,请受我一拜。”说罢就要跪下去,钱易一把拉住。
尚璞说:“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,看看就要到交银的时限了,下一步该怎么办?”
钱易笑道:“将计就计、依计而行罢了。”
依莲魏嫂摆上饭来,大家匆匆吃了。
钱易让老魏加紧去乔广亨家拿银子。
老魏带人去催促了几次,乔广亨的大儿子乔慕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四处借当,才勉强凑够了两千两银子。
回到船上,钱易即刻唤田三儿两人来见,他和小弟早经中军和书吏训诫,诚心认罪,并发誓要将功赎罪。钱易又和颜悦色劝勉了一番,让中军陪他俩用了酒饭,席间中军向他俩面授机宜,他俩哪敢不依?
这里钱易又排兵布阵,令亲卫们乔装改扮,有伴做商贩的,有伴做手艺人的,也有伴做乞丐的,各色人等,三三两两,陆陆续续来到乔家村附近。
田三儿二人回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,照常做牙口经纪。
不久,二人果然接到了瓢把子的飞签火票。等到了交银之夜,两个亲卫早早潜伏,眼看着田三儿两人将银子取走了。
大家见计策进展顺利,松了一口气;然而田三儿拿了银子,却迟迟得不到上线有关转交银子的密信。
大家心里很着急,钱易笑道:“这正是意料之中的事,我们一举一动,瞒不过瓢把子,他要看风向而动,我们也不用着急。”
乔广善说:“就怕夜长梦多,贼人撕票呢。”
钱易说道:“他若撕票,不必等到现在。田三儿说过贼人若在本乡绑票,都要放长线的。我想贼人知道您的家境富足,他会留着人质写信,再次来勒索的。”
巡检过来说:“哼,这一切都是乔广亨那老东西惹的祸,他龟儿子跑了,他吐出银子就完了?我等再去他家啰噪,早晚要他的命!”
钱易知道这些差役勒索当事人都是把好手,正中自己下怀,便笑道:“你等自行其便,末将可不能误了弟兄们发财。”
那乔广亨失去了银子,本来死的心都有了,岂料巡检又领着那些差役来了,把他堵在家里骂骂咧咧的,他争辩了几句,几个大耳刮子就打上来,打得鼻青脸肿的,女人们吓得躲进后院不出来。
那差役见什么拿什么,拿不动的就砸。
乔慕财在县城听说了,也吓得与儿子跑到外地躲起来了。
钱易时而在乔家村,时而回船上。
这天,他听亲卫来报:“赎人的银子开始接转了,田三爷说仍是照密令留下了四分之一,看来还是四拨人。第二线的人也已被盯紧了,等他们转交到第三拨时,那就等第四拨现身了,只要抓到第四拨人质也就有下落了。”
钱易回乔家村说了,大家都很欣慰。
巡检和差役们听说离结案不远了,更是加紧勒逼乔广亨,要他再筹银子赎罪,再吐点血出来。俩女人又撒泼打滚,惹得差役们性起,竟当着乔广亨的面将她俩奸污了。乔广亨生无可恋,又加上有隐疾在身,气病交加,很快就一命呜呼了。王氏不得不强支撑身子,张罗着为他发丧。
按照当地风俗,每当村里有红白公事,总有周边要饭的人前来蹭饭,他家也引来了许多流民和乞丐。这日正是舍饭祈福的时候,乞丐们围着争饭,有人喊道:督粮将军前来祭奠亡灵!
原来钱易念及乔广亨早年曾协办过军粮,本着死者为大的念头,过来祭拜一下。
众闲杂人等都挤过来伸着头看,卫队就拿着鞭子吆喝:“将军驾到,闲人闪开。”
钱易昂然进去拜了。
他出门时,亲卫们又驱赶闲人,那些流民和要饭的转身离去。
突然,身后猛地传来一排火枪声,似一串炸雷一般,吓得众人都转回头观望。——原来这是钱易事先安排好的,鸣排枪以祭奠亡灵。
钱易见惊了众乞丐,一再嗔怪亲卫未先预警一下。
乔广亨的丧事按规矩办了七天,越往后来蹭饭的流民和乞丐越多,其中两个为了晚上住宿,还和寒窑里的两个打了一架。然而毕竟寒窑里的那老两口是先入为主的,后来的两个只好去相邻的土地庙里将就着住下了。
几天后,亲卫又来报:第三拨贼人也终于露面取了银子,离大功告成的日子不远了。
钱易越发感到安慰,乔广善和乔向廷心里也轻松了不少。
然而又过去了许多天,第四拨贼却迟迟不来交接。
据盯着的亲卫禀报,这第三拨贼是临镇的兄弟俩,好吃懒做的,也没有什么家口,租住在镇上沿街的两间房子里,平日好赌,有时也做偷鸡摸狗的勾当。
钱易只是冷笑,说狐狸早晚有露出尾巴的时候,严令他们好生盯着,不可大意。
然而迟迟不见动静,钱易只好回船上等着。
乔广善与众人沉不住气了,多次打发老魏来船上问。
后来钱易被啰噪得也有些不耐烦了,就没好气地说:“贼人不来,我有啥办法?”
老魏听了不顺耳,只好回去转告众人,乔向廷替弟弟辩护道:“他说的对呀,那贼人不来他能有什么法呢?咱不要老去啰噪他,他心里比谁都急呢。”
众人碍于他的面子,也就不好说什么了。大黄、小黄却管不住嘴,忍不住时就埋怨他顺藤摸瓜的计策不灵了;李显、李赫也说:“敢自被绑的不是他兄弟,他自然不急!”
这些话被乔向廷听见,少不得训斥两句,他俩只好撅了嘴赌气。
这一天,老魏带着李显、李赫又去码头打听,却急唠唠地跑回来了,说:“完了,完了,钱易撒手不管了。他接到上头的将令,嫌这个督粮官在路上耽搁太久,贻误了军机,要拿他问罪呢!他为了保住顶戴,竟然不辞而别,拔锚起航,急奔江南去了。”
众人听了,都急怒攻心——他若走了,谁还能令得动官差?甭说匪徒,只捕快的勒索也承受不起!
乔向廷二话不说,骑了马就往码头赶,青桐等人也紧随其后。来到码头,果见码头冷冷清清,官船早已无影无踪了。
乔向廷一口鲜血喷出来,载到马下不省人事了。
青桐赶紧施救,过了一会儿,他才喘出一口气来,众人把他抱上马,驮回家里。
乔广善叹气说:“俗话说‘军令如山倒。’他已在这耽搁久了,对他来说顶戴事小,保住项上人头事大。他接到军令,不及面辞,也不能怪他——他也是有心无力啊!”
大家都无法可想,只能长吁短叹。
李显、李赫逢人便说:“什么是义弟,义弟就是忘恩负义之弟!”
且说钱易去后,那第三拨的两兄弟果然拿到了瓢把子的密令,要他俩留足应得的那一份,余下的于某日某时放于某地,并严令放下即走,若稍敢逗留,见面必杀。
他兄弟二人不敢怠慢,按指令留足应得的,其余的按时辰放到了指定的秘洞,二人放下就走,跑得比兔子还快。
他俩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里,待喘息匀实了,便去看自己留下的那五百两银子。
弟弟扒开芦席惊呼道:“哎呀妈呀,银子不见了!哥啊快来看,银子不见了!”
他哥也惊慌失措,三步并作两步,抢过来一看,真的空空如也,骂道:“他奶奶的,白忙活了!真是打鹰的反被老雕啄了眼,贼偷到贼的家里来了!”
言犹未了,屋门突然被人撞开了,四个黑衣人拿着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他俩脖子上,把他俩吓得一动也不敢动。
黑衣人骂道:“操你妈的,爷几个盯了你俩这些日子,今儿才动手!早干吗去了?害老子空等。”然后锁着他俩,又回到山洞里,见那些银子还在,便压在他俩的背上,驮着往山下走。
一个黑衣人问:“把总大人,不知今夜去他家盗银子的贼酋能否抓到?”
那位把总说:“将军自有妙计,要你管呢!”
吓得那人不敢吱声了。
原来,他兄弟俩家里的银子,竟然是瓢把子偷的!
那瓢把子是个万分谨慎的人,自从劫持了乔金宝之后,一心想发笔大财,官府也查不着他,正自鸣得意之时,不料突然来了个钱易,在这里守株待兔,很不好对付。他之所以迟迟不让第三拨去交银,就是因为不敢贸然行动,只能隐忍不发。
他也抓住了钱易的致命弱点,那就是他只是个过路的军爷,若督运粮草贻误了军机,那是要杀头的。
果然像他盘算的那样,钱易接到军令,不得不仓促开拔,且碍于情面与义兄不辞而别。
他又观察了多日,见钱易拔锚启航,走了好多天了,且确实再没什么官兵返回,可谓是盼得云开见月明了,他才敢行动。
至于那乔金宝,至今倒也无性命之忧,因为他家钱多,瓢把子总不舍得撕票,以后还要逼他写亲笔信,再去勒索一笔大钱呢。
即便这样,他总归是老奸巨猾,仍担心会有什么不测,于是舍了山洞里的银子不取,反而趁他家无人,径去他家取他们留下的那两份了,反正得到的与山洞里一样多。
由此可知,这瓢把子是何等的狡猾,他所思所创,对于常人来说,真的匪夷所思。
然而正如钱易所说,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,瓢把子也快要露出原形了。
欲知这瓢把子究竟何人?且待下文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