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玉珍而重之地答应了,马车停了下来,宝玉翻身上了自己的马,带着随从就往保龄侯府去了。
史家二夫人听说宝玉来接湘云,虽然略显意外,但是听见贾母因为贾珍的事情身子骨不舒服,想要见湘云,她便也没说什么,只是把湘云叫来,说道:
“你宝玉哥哥来接你了。老太太身子骨不舒坦,你去了好好尽孝,多待些时日也无妨,横竖家里也无事,若有事了,我便遣人去接你。”
史湘云心说,什么有事?这么多年你都巴不得我住在荣国府,我不在家,你也好省一分嚼用,当我不知道的吗?
虽然心中腹诽不已,但是史湘云早就已经学乖了,在自己的二婶子和三婶子跟前,她就是有百般的不满,都不会说出来的。从前她是年纪小,心思单纯,说话从来不防头。这几年她也越来越明白过来了,同这两个女人相处,那可是要加小心的,说不定哪一处得罪了,她们多的是法子磋磨她这个未出嫁的小丫头,毕竟这软刀子割人虽然不疼,却也十分难捱的。
“是,云儿都记下了。”
史湘云这里装作温顺地回了自己的屋子,却见晴雯也来了,帮着翠缕她们给自己收拾行装。史湘云虽往荣国府去的日子多,却从来没有宝玉房中的人来给自己收拾过行李,这是哪一门子的规矩?
谁知史湘云还未说什么,晴雯便笑道:“我们二爷亲自来接姑娘的,说是老太太想姑娘想得紧呢。只打发我进来帮手,我说不用,史大姑娘身边的人都是伶俐的,不过是一两个月的行装,如何打点不明白?二爷便说我懒,非要我来。姑娘莫见怪。”
晴雯说着,便给史湘云行礼,还用嘴唇努了努窗户外,那个意思很明显,就是要防着史家的老奴仆们了。
史湘云也是个聪敏机警的人,知道晴雯这是有话要说,便笑道:“可说的是呢,二哥哥也太小心了些。我想着,恐怕他也很少领这府上的活儿,平日里来接的都不是他,今儿把来接我这个差事给了他去,他还倒当大事办了,把个近身的丫鬟都借给我收拾行李了。好吧,那我就承他这个情,只是我却一点儿活也不让你干的,你且过来陪我说话。”
果然,门口的婆子见史湘云这么说,便掸了掸身上看不见的灰尘,大摇大摆地离开了。史湘云这才把晴雯拉到里间,晴雯这也才知道,为什么进保龄侯府找湘云之前,宝玉百般嘱咐了要自己处处留心,说史湘云身边都是二房和三房弄来监视她的人。也理解了,为什么宝玉这么担忧、怜惜史湘云。想这保龄侯府明明是史湘云的家,却活活像个监狱似的只把人看起来,谁知道了这样的事情,谁不心寒?
史湘云没察觉晴雯的震颤,只是问道:“二哥哥巴巴派你进来,可是有什么事儿要交代的?老太太不好了?”
晴雯摇了摇头:“老太太的确病着,但那不过是三分病,七分伤心罢了,横竖是因为珍大爷的事情,时间久了也就好了,并不十分要紧。只是姑娘,二爷让我进来偷偷告诉你,史家要变天了,要你带着自己所有的细软,值钱的,好拿的,全部都带上。
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情,二爷没有告诉我,还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,只叫姑娘赶紧收拾,先离开了保龄侯府保命才是正经。”
史湘云愣了三愣都没反应过来晴雯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,好半晌,嗫嚅道:“变天?保命?难不成像前段时间,赵玉婷家、牟德如家那样,要被抄家定罪不成?”
史湘云虽说是养在闺中的女孩子,于朝政上面的事情根本就不懂,但是她身为保龄侯府的女孩儿,这几年那些上门拍史鼎和史鼐马屁的人,也有不少看着史湘云是他俩的亲侄女上来套近乎的。史湘云说的那两个人,家中便是多次拜访保龄侯府的,她与她们又年纪相若,这两家被抄家之后,史湘云还特意去打探了这两家人的下落。
只听说这两家不知道怎么回事,犯在了皇帝的手里,皇帝给他们定了罪,满府的男丁,抄斩的抄斩、流放的流放,而女眷们就更加可怜,大多数都是卖做官女支的,其下场不言而喻。
正因为史湘云是听见过这类事情的,所以一听晴雯说什么抄家,她便吓得魂不附体。一面吩咐外头丫鬟们多那些换洗的衣裳,日常穿戴用具,一面装好自己要紧的那个匣子,忙忙地收拾东西。
晴雯冷眼在一旁瞧着,看史湘云这个架势,跟逃荒的也没什么区别了,一屋子东西她是一个也舍不得,都要带着,倒叫晴雯吓了一跳,忙拦住了:“姑娘!衣裳不用带太多,横竖以后你都要住在荣国府上了,我们二奶奶自由裁度,你只带要紧的,值钱的。也别拿太好的盒子装,显得引人耳目啊。”
史湘云其实早就已经慌了,哪里还想得起来这些事情呢?听见晴雯这么说,她又叫忙忙地拆了行李,拿出了不少半新不旧的衣裳,那些搬不动的死物、书籍,也减了好些,只带走了一些孤本和值钱的首饰,再有,就是曾同黛玉提起来过的那些梯己了。
就这些,也是归了一个箱子,总是比平日里往荣国府的东西多了一倍。
史湘云收拾好东西装车的时候,另来了个婆子问道:“大姑娘这一去要住多久啊,竟带了这么多的衣裳?”
原是史湘云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了一个家常装旧衣的大箱子里,外头看着就好像是装了一整箱衣服去荣国府上似的。
史湘云心里知道,这是去了二房的,又来了三房的,她只敷衍笑道:“你们都知道我素来喜欢穿稀奇古怪的衣服,这一程子老祖宗心情不好,我多带些衣服扮戏给老祖宗看,这叫戏彩娱亲,你们哪里懂得?晴雯,咱们走,不与这些老货白费口舌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