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!好哇……怎么说我也是这个府上的老人了,你怎么敢……”
史湘云在保龄侯府生活了这十几年,从来都不曾这样说话,别说是对两位婶娘不敢了,就是对婶娘身边的人,她也从来都不呲牙,这婆子自然是没料到听见了史湘云这一通好话,气得整个脸色都憋红了,待要同史湘云理论,晴雯先一声断喝拦在头里:
“放肆!史大姑娘是你们府上正经的长房嫡小姐,你一个奴仆而已,就算得脸些,又怎么敢如此同史大姑娘说话?难道欺负史大姑娘无人做主的吗?天下间哪有这样欺负人的?骂你老货怎么了?你满脸的褶,难道当不起的吗?我劝你还是退下吧,省得我们二爷听见了响动来了,一时心疼妹妹,窝心脚好生伺候伺候你。姑娘,上车,别理这群欺负人的老东西!”
晴雯本来就是个暴炭的性子,更何况这些老刁奴实在是太气人了,于是她便一个没忍住,替史湘云教训了这群人几句,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把事情闹大,只是回身把史湘云拉进了马车。
待史湘云坐上了车,出了保龄侯府的时候,才大笑出声:“哈哈哈哈,痛快!晴雯,我可太喜欢你这个性子了!”
跟在马车边的宝玉就隔着一个帘子,自然听见了史湘云说了些什么,也笑了:“祖宗,不管你有什么事儿如此高兴,也等离开了这府门口的地界再说,也不怕人听见了去笑话你?”
史湘云兀自在马车里吐了吐舌头,口上却道:“笑话就笑话,我今儿才算痛快了一场,这个笼子一样的家,我可再也不想回去了!爱哥哥,你不知道,我好高兴啊!”
往荣国府的路上,本来就爱说爱笑的史湘云,像是打开了话匣子,把她这么多年受到的委屈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。原来,在那保龄侯府里头,她的二婶和三婶照顾她不过就是面上情儿罢了,根本就觉得她是个麻烦,更别提什么疼爱了。
二房和三房也是争气,生的都是儿子,只有一个比史湘云小了三岁的女儿,是二房庶出,叫做史湘雪的。平日里在保龄侯府,那个史湘雪却像长房嫡长女,而她史湘云,却连史湘雪身边的丫鬟都不如。随便一个什么洒扫的婆子都能欺负她。
这一路上,史湘云一行说着,一行哭着,不一会儿却又笑得酣畅淋漓,只为自己终于脱离了这个牢笼而感到十分庆幸。说得宝玉也是悲喜交加,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。
兄妹两个一时来到了荣国府,史湘云先去见了老太太。彼时王熙凤早就已经偷偷告诉贾母,史家恐怕要完蛋。王熙凤的意思是,不管这么多年来史家和荣国府是如何走动的,关系好也罢,关系僵也罢,毕竟是贾母的娘家,横竖这件事情还是先说一声的好。
谁知贾母倒看得很开,只说:“我这个老太婆都已经活到了这个年纪上的,哪里还在乎什么娘家不娘家?你瞧瞧史鼎和史鼐两个没人伦的玩意儿,说就说是保龄侯府史家的当家人,可他们哪里给我这个姑妈留面子了?这些年,史家如何做的,咱们都有眼睛,都看得见。我一个出嫁的老姑奶奶,自有我自己的一家人需要操心,我自问并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。我自己也希望史家门庭兴旺,可是他们如今已然犯在了皇上手上,娘娘又从中斡旋,救下了可怜的云儿,这已经是大大对得起史家了。今后如何,不是你我能决定的,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……”
如今史湘云来了,贾母见了她自是百般怜爱,身边留下王熙凤和贾宝玉两个,嘱咐道:“你们这个妹妹命苦,如今还不知道史家会怎么样,但是既然她人已经来了,就一定好好生照顾着她,谁都不许给她委屈受。好孩子,你安心住下,那园子里的怡红院就给了你了,可好不好?”
史湘云早就已经哭成了个泪人,除了点头说“好”一个字,便一头扎进了贾母怀中,众人劝了好久才好。
而史湘云刚到荣国府没两天,史家那边就出了事。史家史鼎和史鼐判了个流邢,几个儿子同罪,这辈子算是不能回京了。而史家的那些女眷自然是没为官女支没跑了,当夜,史家一家子都下了大狱。
那史鼐的夫人还要脱下自己的手镯子买通祭婆,要她去荣国府传话,请人来救呢。
谁知这信儿没传出去,直接被西宁郡王爷给拦下了,西宁郡王索性到了男监里头,把史家的罪行同史鼎和史鼐两兄弟说个明白。到底也算是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多年的份儿上,叫史家做了一回明白鬼。
原来,史家抄家的根本原因,正是东平郡王府和史家从前十分支持八爷党的缘故。但也不完全因为此事,还有一部分罪责乃是暗处的。史鼎史鼐两个当初听了年羹尧的话,做了许多见不得天日的勾当,自以为瞒得水泄不通,而且那些事情也该随着年羹尧一起长埋于地下了,其实皇帝早就有所察觉,且一直都盯着东平王府和史家呢。什么事儿?呵,两个字,谋反。年羹尧的心太大,想要的太多,连带着这些跟年羹尧同声同气的人,也是一样的贪心。
他们其实也都知道,雍正爷不是好说话的,他最是冷心冷情,心硬得很,哪里又能轻易饶了觊觎过自己龙椅的人呢?
然而这些秘辛,皇家可不会让全天下人晓得,这显得皇帝多小心眼儿不是?毕竟从前那些事情的主谋都已经命丧黄泉了,还揪着这些从犯不放,毕竟不是任君之举。且对外来说,史家还是功勋之家呢,历经几代都给朝廷立下了不少功劳,如此重罚未免太不近人情。
于是,在史家的罪状上,皇帝特别写了一笔,史鼎史鼐苛待长房孤女,抄家的时候谁的屋子里都是满满当当的财务,只有这个长房嫡女的房间里,一点儿之前的东西都没有,如此不讲血脉亲情,才是罪加一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