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色平旦,约莫才用过早饭。徐山槐便带了两个账房先生与一众小厮来凉风院。
他来只为了三件事儿,一是为昨日失职的事儿请罪,二是奉少将军的话前来料理那帮伶人——照安朔的意思,那群伶人还是留不得。只不过看在昨个黎萧亲自找他“求情”的份儿上,给她们脱了奴籍,每人又多打发了三匹生绢两吊青钱。
这事儿本来也怪不着徐山槐。黎萧将他请进堂下,奉茶略坐,客气几句之后,便把这事儿全丢给他来料理。
徐山槐自然领命。
伶人们便也不敢多言,口中谢过少将军与夫人,纷纷拿了东西离府。
“方才先生说,来此有三件事,还有一件是什么?”
黎萧歪坐席上,撑着着脑袋问他。
两人之间虽然隔着一道珠帘,一道屏风,但她才坐了片刻,便伸了好几次懒腰,说话也是哈欠连连,想来这几日睡眠着实不佳。
徐山槐于是长话短说:“少将军命属下给夫人稍了几件礼物。”
语罢,他便朝门口拍了拍手。流霜、流絮那七八个侍女便一人捧了一个精巧盒子,流水似的送到黎萧眼前。
其实也就是些簪花珠串、胭脂铜镜之类的俗物。也就有串紫檀木料的念珠做工精致,看着颇有年岁,还像件东西。
“不年不节的,他送我这些做什么?”
黎萧明知故问,到底是对安朔昨日那般捉弄她心存不满。
徐山槐怕她不收,忙又说:“送礼只在心意,虽不是佳节年下,但少将军也盼着夫人平日多出门走走,也有助于身体康健。”
——呸,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,却不知把我当成什么了!
她心里这么想,却也知道安朔是为昨晚惹了她才托徐山槐帮他说和来的。于是当给徐先生面子,命青箬好好地收着。
“三桩事毕,属下便不多打扰了。”
徐山槐起身告辞。
“箬儿,替我送送先生。”
“留步。”
“徐先生慢走。”
两人你谦我让,还没出门,院里忽然传来哭喊吵嚷之声。
原来是有个伶人去而复返,在门口哭求,死活不肯走。榕溪草堂的小厮劝好劝歹,都说不动她,便叫骂了起来。
“求少夫人开恩,留下婢子吧!婢子求您了!”
“该死的贱婢,莫要不知好歹!再不速速离去,小心爷的拳脚不长眼!”
“箬儿,怎么回事?”
“婢子不能离开少将军府,求少夫人……啊……”
那姑娘正说着话,像突然被人踹了一脚似的,口中发出痛苦地呜咽。
还没等青箬回话,“刷拉”一声,黎萧掀开珠帘便大步流星地迈了出来,看架势是要亲自往院里察看去。
徐山槐有些错愕,忙低下头,让开一大步。
“诶呀,夫人,您的便面,便面……”
仓促之下,青箬找不着遮脸的东西,忙从徐山槐手中接过一柄折扇给黎萧送去。
于礼,后宅贵妇不能在外男面前抛投露面,尤其是在安氏这样身份贵重的府邸里,更是连自家的仆人都不能对面。不然,轻则杖打;重则发配。
黎萧也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,但以她二十世纪花季少女的思维,公然伤人的罪孽怎么也比她见了几个外男深重许多。
但她万没有想到的是,院里这些人没一个跟她一般心思的。
当她两手叉腰站到众人面前那一刻,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几秒。
婢子们看她像看个冤孽似的,叹气白眼,但转念就释然了;可那些个小厮瞧见她,却跟看见了手榴弹似的,瞬间跪倒在地,瑟瑟发抖,以至于黎萧本想豪气干云的来一声“给老娘住手!”,一时却不知从何骂起,说不出话的好像堵在了嗓子里,憋得人好不舒服,最终被憋成了一声中气不足的“算你们识趣!”
青箬的扇子才递到一半,“啪嗒”落到了青石板上。
丫鬟一脸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的神情。
“黎娘子啊……您就是再慢个两三步,他们又能把她怎么着啊?”
黎萧听了这话便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“怎么着?被打的不是你,你身上又不痛是吧!你没听见她哭得多惨吗?”
“呵。奴不会痛人,就娘子您会疼人?这院子外的人,哪个您不疼?偏这院子里的人,您疼了哪个?”
“我……”
黎萧被问得说不出话来。
的确,主人家犯了错,遭殃的多半是底下人。
这会儿那个被踹了一脚的伶人已经缓过了劲儿,倒是自家婢子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,认命似的满地跪着。连徐山槐都低头垂手,堂下静立不语。反倒叫人糊涂,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可怜人了。
黎萧第一次真正认识到:原来“少将军夫人”这个头衔,竟有如此重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