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萧愧疚难当。
如是因为她举止鲁莽了些,便要弄得满院子人替她的过错买单,说什么,她也无法坦然。
“对——”
“其实也没那么严重!”
正在她下意识地道歉之际,徐山槐忽然开口打断。
“方才少夫人出门之前,院内小厮不是都背对着少夫人吗?实则是等夫人发话之后,才跪着转过身来的。”
他这一句话出口,众人恍然大悟,都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儿。何况徐先生的话便是少将军的话,他都这么说了,旁人还有什么可争议的。
“是、是,仆不知少夫人在此,多有冲撞,还请少夫人赎罪?”
一个小厮带头说道,其余人也跟着谢罪。
同样是“冲撞”,加上了“不知”二字,性质就完全不同了。原本僵死的局面,被徐山槐一句话便救活了过来,黎萧不得不对这人生出几分敬意。
黎萧把眼看去。圆领青衫罩灰氅的男人依然低着头,恭敬又谦卑地站在堂下,却总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踏实感。
也许是感受到了黎萧的目光,徐山槐略侧过身子,对着黎萧的方向拱手道:“说来也是属下治下无方,恳请少夫人准许属下将他们带回去严加管教,属下保证,今后绝不会再有此等事情发生。”
他这番话直接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,既为黎萧解了围,也将“属下冲撞”之事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,又对那伶人受伤之事做了个交代,着实是再周全妥帖不过了。
“好吧,那就有劳徐先生。”
黎萧对着徐山槐微微俯身,聊表谢意,却叫徐山槐头埋得更低,腰弯得更深。
“分内之事,夫人折煞属下了。”
“不不不,你别误会,我只是……”
“少夫人”,徐山槐带着一众小厮离去,临走之前,他路过黎萧身旁,轻声撂了句:“无论如何,您都是主子。”算是对她的提点。
黎萧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人,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。
无论如何,她都是主子。意思就是,当主子的,绝不能首先认错,亦不必对属下言谢。这就是封建家族礼教制度的豪横之处。主人家手上永远没有道谢与认错的说法,有的,只是赦免与恩赏。
黎萧现学现卖,转头就把方才安朔送她那些礼物——除紫檀木念珠外,通通打赏了院里的下人们。
婢子们拿到赏赐,都有些不敢相信。本来她们都做好被少将军尽数发买的心理准备了,怎么一转眼,竟还受了少夫人的赏赐?大家你看我,我看你,莫不感叹人生玄妙,福祸难辨。
“婢子不要恩赏,只求少夫人留下婢子,便是烧火添柴,洗衣擦地,婢子也甘愿。请少夫人开恩,留下婢子吧……”
还是方才那个伶人,她拒绝了黎萧的赏赐,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苦求。
这倒是让黎萧生出几分好奇来。
“你为何一定要留在少将军府里?”
那伶人听见问询,于是收敛哭声,动情地说:“回禀夫人,婢子贱籍本是并州人士,昔年随父兄往来于长安、并州,遭遇敌寇抢劫,幸遇少将军搭救,婢子一家才幸免于难。可惜没过多久,家父身染重疾亡故,临终前,嘱咐婢子兄妹二人,肝脑涂地,也要报答少将军恩情。前年,家兄已经应征入伍,效命于车骑大将军卒前;婢子无才无德,只年少时习得一手琵琶,家父死后,流落教坊,幸得贵人赏识,收人府中,混口饭吃。而今尚未报答少将军之恩,婢子怎么就此离去?若少夫人,的确不能容情,婢子唯有把这条命还给少将军,否则,百年之后,无言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。”
黎萧听着这话越说越不对,忙上前拦了一步,果不其然,那伶人真有寻死之意。好在,她出手快些,别的婢子见了忙来拉扯,才把局面控制住。
“怎么一言不和就寻死觅活?年纪轻轻,跟谁学的呀!”
黎萧数落了一句,却见周围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。她微微红了脸,待将那伶人扶起一看,“漱月姑娘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