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,闷热异常,一丝风都没有,应天城也似乎躁动不安。不远处,一条河流呜咽着蜿蜒向前,就连河里的芦苇也躁动地摇摆着。
风仍然难觅踪迹,芦苇何以摇摆不停?在苇杆的间隙中,在时明时暗的月光下,细心人或许可以分辨出,一叶扁舟正小心翼翼地划行。
舟上是一身仆人打扮、动作迟缓的老人。一位老人在深夜出没于芦苇丛中已经够引人注意了;更惹人生疑的是,小船一出芦苇丛,进入大江,谨慎划舟的老者似乎如脱离险境一般,长长地舒了口气,放开手脚用力地划动双桨。
小船虽是溯江而上,它在滔滔江浪中却比原来快了不少。他这般鬼鬼祟祟的,到底要去做什么事情呢?
显然,这不会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。现在,朱元璋很可能在劫难逃,树倒猢狲散的例子并不少见。此人会不会化妆成老仆人的样子,乘夜离去?
渐渐地,在风波中时隐时现的老人越来越吃力了,但他已无暇顾及,只是借着微明的天色,不断地张望着对岸。
不久,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,渐渐地由小变大,接着一座大营慢慢地变得清晰,上面插着一面上书一个“陈”字的大旗,此地正是刚刚易主的太平城。
这般偷偷摸摸前来,到底想干什么呢?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。
这时,老仆人满脸的皱纹缓缓地舒展开来。经过仔细的盘查,他被满肚狐疑的士兵押进了陈友谅的营帐里。令士兵惊讶的是,陈友谅一见老者,竟然非常热情地招呼。
来者何人?原来是他的老相识康茂才的仆人。屏退左右后,两人分宾主坐下。一见四下无人,老人马上压低声音简略地陈说朱元璋军中的情况,现时人心惶惶,已无人有死守之志,各有各的打算。
说罢,他从衣服的夹层中拿出康茂才的密信呈上。这仗还没开始打呢,就选好了新的东家,也难怪行动如此秘密。看罢这封倒戈相投、表示愿作内应的密信后,陈友谅欣喜异常。
及时,太及时了,真乃天助啊!的确,他的兴奋是有理由的。
几天前(即闰五月初三),他顺利地发动了政变,终于登上了皇帝宝座。在元末那个天下大乱的年代,称王称帝已是家常便饭,也不算个啥事儿。倒是这位新晋的所谓皇帝,多少能引起人们的一些注意。
陈友谅,出自沔阳府(今湖北仙桃)一个渔民家庭。在加入红巾军之一的天完政权短短年之后,由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长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派人物。
大家会问了,厉害啊,他是怎么做到的?原因很简单,他手上有义军皇帝徐寿辉最想要的东西。
一颗人头,一个企图发动政变的人之项上头颅。
这个人是谁?
他就是掌握实权的义军丞相倪文俊。
这样的一个人,一定深为防范,不是一般人所能接近的,陈友谅又是如何得手的呢?
倪文俊的阴谋败露后,逃奔陈友谅的地盘黄州。在这种情况下,当然要投靠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了。在他的心目中,陈友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因为,陈友谅从一开始就在他手下办事,是他一步步地提拔,才使之成为一名高级将领。他欣慰地看到,陈友谅果然毫不犹豫收留了他,而且非常客气。
但陈友谅背后的一套,他能看得到吗?等看到时,他已经成了地下冤魂。凭借着倪文俊的这颗人头,陈友谅以功臣的身份逐渐掌握了朝中实权。
可是,人心难足。现在,他有且只有一个目标——取皇帝徐寿辉而代之。欲除大树,先剪其枝。因此,赵普胜被杀,罪名?图谋不轨。下一个会是谁呢?丁普郎?或是傅友德?所以,他们都逃了,投奔了朱元璋。
为什么是他们仨?因为,他们三个都是皇帝的绝对死党。枝叶被剪,徐寿辉现在只是光杆司令一个。
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,不用我说,大家也猜得出来。陈友谅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徐寿辉的性命,坐上了龙椅,并改国号为“大汉”。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位,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了。
这一切真的都是他自己的吗?其实,他心里比谁都清楚,这一切来得快,如果一个不小心,可能去得也快。当务之急,应该想办法尽快稳定局面。
如何才能做得到呢?在动荡时期,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军事上的胜利来树立自己的威信。于是,他立刻派人联络下游的张士诚共同对付近来发展迅猛的朱元璋。他们是元末势力最为强大的三股割据力量,合二伐一,自然胜算大增。
而现在又来了封约降信,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儿又是什么呢?在这关键时刻,他太需要一场胜利了。
“康公现守御何地?”
“陛下,主人镇守江东桥。”
“什么样的一座桥?”
“桥很好认,是横在江上的一座木桥。”
“好,好!我于五月初十亲率大军征讨,到时在江东桥以呼‘老康’为号。”陈友谅当即拍板,大手一挥道,“我军所向披靡,此举定可马到功成,日后定当厚待康公,哈哈哈!”
老态龙钟的仆人大喜过望,急忙下拜叩谢,却险些摔倒地上,丑态尽显。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鄙夷之色在陈友谅的脸上一闪而过。当然,他照样很热情地留老者住上一天,令其深夜再回应天府复命。
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。五月初十清早,陈友谅率领大军顺流东下。以太平作为前沿根据地,进攻应天已是一马平川。
而且,内有康茂才接应,外有张士诚联军,形势一片大好。看来,舰队靠近应天城墙之日,便是朱元璋灭亡之时。
朱元璋少小坎坷,好不容易才有了现今的一片天地,难道这一切就真的要毁于汉军的铁蹄之下?对于这样一位难得的乱世英豪,人们都不禁为之暗暗叹息;兼之他那一段辛酸的童年岁月,更令人唏嘘不已!